居良善上：從手工藝開始

作者：黃永松

《漢聲》雜志社總策劃及藝術指導、財團法人漢聲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 摘要]

從一份條約、兩本書、三個故事的發(fā)端，到《漢聲》雜志促進“天工慈城”服務平臺的建設， 再到海外的“中國藍印花布展”、 2009 世界設計大會等設計盛事。本文的故事和案例，意在闡明善待我們的手工藝、重建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性和可行性。手藝是工業(yè)的基礎，中國的傳統(tǒng)手藝需要現代知識分子的協(xié)助、繼承和發(fā)揚。工業(yè)設計更要扎根于傳統(tǒng)手藝，進行產業(yè)升級，將中國的優(yōu)質文化分享給全世界，達到“居良善上”的境界。

一、一份條約

18 世紀60 年代，發(fā)端于棉紡織業(yè)的英國工業(yè)革命開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攜工業(yè)革命的雄風，蒸蒸日上。機器大工業(yè)逐漸代替了工廠手工業(yè)，工業(yè)產量急劇上升。

173 年前的1840 年6 月，為了打開中國的大門， 掠奪工業(yè)生產的原材料，并向中國傾銷工業(yè)產品，西方列強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兩年后的8 月，清政府在英軍的炮口之下，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條約規(guī)定中國割讓香港，賠償兩千一百萬銀元，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個口岸城市對外通商等。中華民族百年屈辱、苦難的歷程從此開始。炮艦下的鴉片貿易給中華民族帶來了深重災難和奇恥大辱。百余年間，遍地是罌粟，處處有煙民，白銀外流，國力衰竭。曾經的“東方睡獅”，一度成為“東亞病夫”。中國社會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解體，逐漸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的商品市場和原料供給地。中國從一個獨立的封建國家變成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

173 年來，中華民族在不斷奮進中由弱而強，但大多數人至今難以擺脫西方意識的籠罩，“外國月亮比較圓”的想法，是國人對民族文化的自信心低落不振之故。

二、兩本書

西方漸漸強盛，源自一本書的影響；中國積弱積貧，卻相系于另一本書的被冷落，亦為民族自信失落的根由。

（一）不同的命運

1637 年，歐洲近代哲學的奠基人、理性主義的肇始者笛卡爾，出版了《方法論》一書。這本書被認為是近代哲學的宣言書，樹起了理性主義認識論的大旗。在這部書中，不但表述了科學思想和方法，還將其應用于具體學科的研究中。人們掌握了正確的理論思維，并轉化為巨大的物質力量，科學理論和成就把人類帶入了近代工業(yè)文明。從笛卡爾的理性主義開始，西方完成以科學實踐為契機的產業(yè)技術革命，揭開了世界近代科技革命的光輝篇章，實現工業(yè)量產的整個配套進展，成就了今天所看到的西方世界。

同在1637 年，中國江西宋應星的偉大著作《天工開物》出版，全書18 卷，系統(tǒng)地記載了明代以前我國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生產技術與經驗，內容豐富，文字簡明，大量插圖生動形象，是世界上第一部關于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生產的綜合性著作，被歐洲學者稱為“技術的百科全書”。但是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社會形態(tài)下，技術顯然不是上品。知識分子把精力都用在經史集部上，輕視那些非常重要的實用科學，令《天工開物》這本集大成的技術創(chuàng)新著作命運多舛。由于清朝的文字獄，它在國內長期失傳，只其中部分工藝散見于《古今圖書集成》、《授時通考》。直至20 世紀20 年代，才由有心人從日本傳回。所幸，后人在寧波天一閣發(fā)現了明刊初刻本。

《方法論》與《天工開物》這兩部東西方同時問世的重要作品，被后世關注的程度可謂天壤之別。也許這兩本書的際遇之別，正體現了此后三百年中逐步完成產業(yè)革命的西方，與固步自封的東方古國之間巨大的差異，折射出中國和西方在工業(yè)化進程中天差地別的命運之路。

（二）《天工開物》的海外影響

雖然在國內三百年里都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但早在17 世紀末，《天工開物》就傳到了日本，和我國另外一本目前所見年代最早的手工業(yè)技術文獻《考工記》，一同作為日本生產技術的基礎圖書，在日本各藩的“殖產興業(yè)”中被奉為指南，廣泛運用。在此之前， 日本對于中國的貿易大量逆差。日本人往往苦于自身工藝技術的落后，無法生產和中國貨媲美的產品。得到《天工開物》，他們如獲至寶，因為書中將很多中國產品的制造秘訣寫得一清二楚。隨著工藝技術的提高，日本終于逐步脫離了對中國產品的依賴。可以說，《天工開物》為后來江戶時代的日本手工技術崛起作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

兩百年后，1837 年，法國漢學家儒蓮把《天工開物·乃服》的蠶桑部分，加上《授時通考》的“蠶桑篇”，譯成了法文，并以《蠶桑輯要》的書名刊載， 轟動歐洲，當年就譯成了意大利文和德文，第二年又轉譯成了英文和俄文。當時歐洲的蠶桑技術已有了一定發(fā)展，但因防治蠶病的經驗不足等導致生絲大量減產?！短旃ら_物》提供了一整套關于養(yǎng)蠶、防治蠶病的完整經驗，對歐洲蠶絲業(yè)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著名進化論學者達爾文閱讀之后，驚嘆為“權威性著作”， 并將中國養(yǎng)蠶技術中的有關內容作為人工選擇、生物進化的一個重要例證。

如今，《天工開物》已成為世界著名的科學技術史的經典著作流傳各國。英國學者李約瑟(Joseph Needham) 稱宋應星為“中國的阿格里科拉”( 歐洲古代論述礦冶技術名著《論冶金》的作者）和“中國的狄德羅”(18 世紀法國啟蒙學者)。日本學者藪內清也認為宋應星的書足可與狄德羅主編的《百科全書》匹敵。

（三）天人合一

宋應星用“天工開物”來概括他的科學技術觀和天人合一的東方科學哲學觀?！疤旃ぁ?，即巧用自然之力，“開物”，即創(chuàng)造出人工之物，其中思想的豐富內容并不限于上述字面意義，更有廣泛的內涵。在人與自然界、人力與自然力的相互關系中，宋應星強調二者之間的配合與協(xié)調，但在“開物”的過程中則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因為人能通過技術和技巧自覺地作用于自然，并使自然力與人力相協(xié)調。宋應星也常對自然界給予人的恩惠加以賞贊，因大自然施惠于人，提供各種有用的天然物產，滿足人的生活生產需要。萬物“巧生以待”，但必須合用人力與自然力二者來開發(fā)?！短旃ら_物》從這個角度來看待我們的手工藝跟手工業(yè)。

站在今人的立場，我們知道，是工業(yè)革命的發(fā)展、航海技術進步為西方國家擴展殖民地提供了充分條件，令資本主義世界獲得快速發(fā)展，但也導致消費主義風潮日盛一日。隨之而來的，是地球資源的日益稀缺以及環(huán)境污染問題凸顯，經濟繁榮、物質生產豐盛，卻猶自難以擺脫經濟危機、金融風暴的襲擊，自由主義經濟模式、大工業(yè)化生產正面臨著臨界點，越來越受到今人的質疑與反思。

古老中國百年以來一直試圖學習西方，但反觀民族自身深厚的文化積淀，從中獲得精神和思想的養(yǎng)分，似乎更為重要。在中國開始急速成長為“世界工廠” 的今天，《天工開物》穿越了近四百年的時空，其所體現的東方自然觀和技術觀（一切創(chuàng)造均源于自然之力，技術就存在于順應自然力的創(chuàng)造之中），應該再次引起我們的重視與反思，從而努力扭轉今日全球的困境。

三、三個故事

（一）臺北·油紙傘

我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在1970 年春成立了“漢聲文化公司”，以整理“中華傳統(tǒng)民間文化”為職志， 在搶救“民間傳統(tǒng)工藝”項目，我們用心用力尤多， 四十年來如一日。

1976 年第4 期的英文版《漢聲》報道了美濃油紙傘工藝調查（圖1），古老的制傘技術引起了廣泛注意。一個受IBM 公司文化基金資助的美國年輕人來到臺灣，找到《漢聲》，要求駐訪美濃，專習當地的制傘技術，并撰寫研究報告。IBM 怎么跟油紙傘聯系起來？他告訴我們，IBM 雖是精密高科技企業(yè)， 卻最注重手工藝，所以派專家學者把美國的手工藝全部都調查清楚，現在要走出美國的本土以外，把全人類的手工藝記錄下來。

（二）慕尼黑·中國結

1981 年，漢聲出版《中國結》（圖2），隨后翻譯為英文版與德文版（圖3）。德文版即將付梓之際， 漢聲編輯赴德國進行編輯間的磋商。漢聲提出希望德文版能附上在德國購買各種手工線繩的商店地址。德方編輯卻認為不需要，因為德國到處都有手工藝店，要買線材是非常容易的。晚餐時，德方總編輯和漢聲編輯半開玩笑，但又很正式地說，中國的歷史悠久， 手工藝一定非常多，不止有中國結，但是像中國結這樣好好整理的不多，漢聲應該繼續(xù)整理好其他各種手工藝。他指著編輯身上的萊卡相機說，這是德國人發(fā)明、制作的相機。他問，漢聲是搞出版的，印刷機是不是用海德堡？那也是德國人發(fā)明的。又問，你們也有很多人開德國的奔馳車吧？隨之，他笑容一收，鄭重地說，德國的工業(yè)為什么這么好？就是因為德國注重手工藝。一個民族，只要手工藝好，它的手工業(yè)就會好；手工業(yè)好，輕工業(yè)就會好；輕工業(yè)好，重工業(yè)就會好；重工業(yè)好，精密工業(yè)就會好。他又說，中國替歐美、日本做很多代加工的事情，要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品牌，沒有自己的設計，替人家代工，就只能收取微不足道的利潤。隨之，他指出一件更可怕的事——很多工業(yè)制造材料是有劇毒的，那些毒都排流在中國的土地上……這番話不啻于醍醐灌頂，發(fā)人深省。

在全社會專業(yè)化分工驅動下，我們的工業(yè)一直以OEM 的方式給西方人“打工”，賺取最微薄的利潤， 忍受最嚴重的污染。缺乏手工藝基礎，工業(yè)技術就沒有辦法積累，沒法發(fā)展自己的精密高科技，更沒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意，必須接過人家不愿意要的污染工業(yè)。

要想超過西方，我們必須找回手藝精神。

（三）貴州·蠟染

2002 年10 月，在調查貴州蠟染工藝的時候，漢聲得到一個線索，關于失傳的蠟染“竹刀木蠟”技藝， 即瑤族以古老的工藝在布上點蠟花。竹刀是銅刀普及之前的工具，楓木蠟是蜂蠟應用前的防染材料，今天在黔東南瑤族寨子還在使用。（圖4）

當時漢聲在臺北籌備一個蠟染的展覽，沒有竹刀木蠟的產品。陪我們前去的貴州朋友很快到村里找了一個瑤族青年朋友，到他的曾祖母家去取了一件“竹刀木蠟”制成的圍裙。我們付了錢拿上布準備要上車走的時候，老太太沖著我們跑過來，102 歲的老人家要把筆者手上拿的這一塊圍裙搶回去。她的曾孫又將這塊圍裙拿回來，曾祖母再次沖過來搶回去。看起來她肯定不愿賣，我們遂決定放棄。

感人的事發(fā)生了，倔強的曾祖母第三回走過來，和善地親自送來這件圍裙。圍裙缺了一個角，這是怎么了？她的曾孫告訴我們，曾祖母已經102 歲了，這件是老人家90 歲時繪制的。他轉告其曾祖母的話說： “剪下一塊，把靈魂留下來，其余身體給你?！保?圖 5）

手工造物者之于造物的感情，令人感動。

四、天工慈城

一份條約、兩本書、三個故事，讓漢聲更加意識到民族手工藝的重要性，從而愿意去到寧波慈城促成“天工慈城”的建設。寧波是制造業(yè)的基地，長期為全球精密產品生產代工，造就了強大的工業(yè)制造力，但是缺乏設計能力。優(yōu)良的工業(yè)設計是現代工業(yè)文明的靈魂，是制造業(yè)在激烈競爭時代制勝的法寶。長期代工，造成寧波制造業(yè)的同質化競爭激烈，其產業(yè)優(yōu)勢漸漸失去。用工業(yè)設計提升寧波制造業(yè)的競爭力迫在眉睫。

在寧波政商界有識之士和漢聲的共同推動下，“天工慈城”立足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蘊，以善用慈城古縣城獨特的歷史資源，聯結小區(qū)良質永續(xù)發(fā)展為基礎， 努力復興手工藝，并在手工藝和現代產業(yè)的溝壑之間架設起橋梁，培育設計能力，學習那些在現代化大工業(yè)的蓬勃景象中被日漸邊緣化的大巧之藝，尋找創(chuàng)意豐沛的源頭。

“天工慈城”試圖努力提供一個可持續(xù)的整合資源的服務平臺，通過邀請各項民間傳統(tǒng)手工藝師、推動教學研習以及手工藝學術討論，建立手工博物館。教學相長的同時，讓傳統(tǒng)手工藝師獲得自身修行的精進，凸顯手工文化的生機，也讓設計者能夠承先啟后、溫故知新、選擇參與，更培育出強大的創(chuàng)意設計能力；為手工藝以及相關制造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服務，從而建立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垂直整合序列；成立各種手工藝行業(yè)的配套設施；推出全國第一個以手工體驗為主題的深度旅游，并以此推動地方經濟良性永續(xù)發(fā)展。

手工藝本是為了生活所需而進行。雖然大工業(yè)改變了生活，但今人更需要因此而善用手工藝，以手工創(chuàng)造的精神內涵與造物哲學彌補大工業(yè)生產為世界帶來的破壞。留住老手藝，精進設計能力，未來的“天工慈城”將是一個深具文化積淀的工具與工藝之城、設計與創(chuàng)意之城、產業(yè)制造與營銷之城。

五、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實踐

（一）文化1 ：母親的藝術六展

慈城，是慈愛之城，也是慈孝之城。2009 年10 月26 日，農歷九月初九重陽日，寧波慈城古縣城的馮岳彩繪臺門舉行了為期兩年的“母親的藝術”展覽開幕儀式（圖6）。作為首屆“中華慈孝節(jié)”的重要活動內容之一，這次的展覽涵蓋了國際級華人工藝大師們的精心之作，包括六個主題：1. 陳曹倩·中國女紅館 （圖7）；2.陳夏生·中國結館；3. 粘碧華·中國刺繡館；4. 吳元新·藍印花布館（圖8）；5. 紡織館（圖9）；6. 漢聲·母親剪紙館。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泵辖嫉摹队巫右鳌穫鞒Ч牛恳粋€時代的母親以其辛勤和智慧傳達慈愛之心，默默推動著華夏文明的前進。源自人類手工文明的發(fā)端，母親的藝術內涵豐富，充滿生命熱忱，毫無功利意圖，是民族文化的“母型”，也是機械復制時代的今天，我們最亟待守望的資產。

此次展出具有四大特色：大師報到、圖解技法、創(chuàng)新應用以及DIY 動手做。慈城人杰地靈，吸引國際級工藝大師齊聚一堂，這是空前的盛會。陳曹倩呼吁母親們重拾針線，陳夏生推動中國結，粘碧華整理刺繡針法百種，吳元新是國家級藍印花布工藝大師。大師們一一追溯編、繡、拼、剪、織、染等傳統(tǒng)技藝的歷史淵源，并對工藝技法進行歸納和圖解，正視歷代母親藝術的豐富性和科學性，更以創(chuàng)作傳達各自面對現代生活的慧思。

文化2 ：天工慈城工藝五展

2010 年漢聲推出“天工慈城工藝五展”，這是繼“母親藝術六展”之后，又一重要的“動手做”工藝大展；有別于母親的藝術，這是父兄的作坊工藝，包括泥文化、木文化、布文化（圖10-12）。中華手工藝涵蓋衣食住行各方面，人們依循天時，就地取材，以精湛的手工做出樸素的實用物品，其中蘊含生活智慧及審美觀念，也反映當時的社會禮儀。工藝五展包括產自泥土的惠山泥人、宜興紫砂壺、景德鎮(zhèn)青花瓷，來自木料的坐具文化，以及源于布料、展現布藝和穿衣時尚的例外服飾。每個主題介紹從歷史發(fā)展、工藝制作，以至今日創(chuàng)新的反思，提供大家詳細認識各項手工藝。中國工藝自古以土和木為主，青花瓷具藍白之美，泥人反映中國人造型，紫砂壺悠遠寧靜，椅子可見木工絕技及傳統(tǒng)養(yǎng)生哲學；而源自主題特點的展場設計，巧妙各有不同，十分令人驚艷。

此時此際，在寧波慈城推動工藝大展別具深意：由中華民族悠久的文化中，整理深厚的工藝智慧，展出并研究以構成完整的知識；如此可讓老手藝與新創(chuàng)意，讓工藝大師與設計新人在慈城交流。而慈城周邊的寧波及長三角的制造業(yè)，可來學習傳統(tǒng)的工藝知識，并分享民族新風格的設計成果。

漢聲推動這兩項共十一展，在慈城持續(xù)長期展出， 試圖以令人耳目一新的設計來表現傳統(tǒng)手工藝，喚起現代人沉睡的歷史記憶，連綴起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溝壑，也努力架設從文化基石設計、創(chuàng)意到民族產業(yè)發(fā)展之間的通途。

（二）創(chuàng)意·為多數人設計

與“母親的藝術”展覽的同時，慈城太陽殿路22 號和24號展開了為期兩年的“為多數人設計——中美學生設計作品聯展”。復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跨國、跨文化、跨校與美國加州圣荷西州立大學遠距同步教學，在國際交流平臺的基礎上，開設了《為多數人作設計》課程。此次展覽是此項課程中美學生的設計元素作業(yè)及成果，旨在以低成本的產品或服務，幫助低收入個人或家庭擺脫窮困，并且可以評估其效益的設計。售價以不超過聯合國赤貧標準，個人每日所得不及1 美元者3—6 個月的收入為上限（90—180美元）， 平均不得超過30—90 美元 (204—612 人民幣)。

在與“母親的藝術”展的互動下，未來的設計師們，中方的學生關照皖南農村老百姓的生活，美方學生則關照非洲加麥?。–ameroon）的Lebialem 村落。在僅有的12 周時間內，他們做了設計議題的探討。設計作品雖不盡完善，但卻面向未來，為不發(fā)達地區(qū)的弱勢群體進行設計，代表年青一代的東、西方設計者共同的社會關懷。

近三十余年來，歐美社會的有識之士一直有一個覺醒：二戰(zhàn)以降，有95% 的設計都是為了歐美的經濟發(fā)達社會服務。設計是幫助使用者解決問題的行業(yè)， 不應該僅替大企業(yè)增加市場占有率，不應該僅為設計師、設計學院贏得設計大獎。工業(yè)設計如何為全球大多數人服務，使設計真正起到作用，已成為設計界所面臨的重要議題。面對社會的快速變化，堅持“人性化”的設計觀念就顯得很關鍵。設計要關注時代，注意設計與環(huán)境的關系，一方面要充分考慮設計給大自然帶來的影響，保證設計的發(fā)展是在可持續(xù)的原則下進行的；另一方面，設計也要注重與社會環(huán)境的和諧，在物質功能得到滿足的同時，關注人的心理等深層次的需要及弱勢群體的需要，積極創(chuàng)造適合他們的設計產品。

可以說，“致用利人”的思潮在明代就已形成，“天工開物”的作者宋應星強調以民生日用為技藝的第一要素，這種重視民生日用和物品功能的思想正是藝術設計的出發(fā)點。王陽明的弟子王艮也提出“百姓日用即道”，這一命題直指圣人之道就在日常之中，百姓的日常生活所用就隱含著“道”。人的生存之道，就是解決問題，能夠很好地活下去。這里所謂的“道”， 正是從事工業(yè)設計的設計家應該追求的。良質產業(yè)的設計是真正解決生活問題的，不嘩眾取寵，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因時適用?；氐胶啒悖氐皆?，去解決百姓生活中的問題，也就是為多數人設計。

（三）產業(yè)·手工DIY 博覽會

文化與創(chuàng)意設計最終要落實到產業(yè)，才能真正實現對手工藝產業(yè)乃至整個制造業(yè)的垂直整合。與“母親的藝術”展覽同時進行的，還有慈城老城隍廟里舉辦的“首屆中國手工 DIY 產業(yè)博覽會”（圖 13）。展 區(qū)面積達2 萬平方米，吸引了來自德國、美國、韓國等國家和上海、廣東等地的六十多家企業(yè)參展，包括德國PRYM 手工工具、美國勝家縫紉機與拼布、德國百?？p紉機與土織布、韓國晶室拼布、上海富士克制線與喜樂多拼布、上海藝棉拼布教室、上海寶隆紙藝、唐人坊娃娃、臺灣羽織創(chuàng)意、臺中嘉利串珠及DIY 材料、北京木工房等。他們帶來了充滿現代生活理念的設計產品，并積極參與主辦單位召開的論壇對話。在不久的將來，這些企業(yè)將形成產業(yè)共同體，帶動設計，向傳統(tǒng)手工藝學習，成為天工之城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集群的重要力量。

手工DIY 博覽會通過留住老手藝，實現向文化傳統(tǒng)的學習與反思，并立足于民族文化之上，為有需要者、為各行各業(yè)進行創(chuàng)意設計，形成每一種工藝項目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垂直整合，推動傳統(tǒng)手工藝從傳承到復興，能展現豐厚的文化底蘊，更培育出強大的創(chuàng)意能力，為地方產業(yè)設計，為寧波乃至整個長三角地區(qū)巨大的隱形產業(yè)網絡服務，使其產品的內容由國際代工走向自創(chuàng)品牌，實踐產業(yè)報國之理想。

（四）活動·傳播理念

2009 年12 月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來：慈城古縣城建筑群榮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fā)的“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保護獎”（ 圖 14），肯定慈城長期修護古跡的方向； 2010 年4 月，英國 BBC 及北京新影廠紛紛關注慈城的發(fā)展，前來拍攝“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垂直整合之下的成果。英國電視臺在全球選出18 處文化保存的地點，派遣記者以“傳承的英雄”為題來報道慈城， 同年7 月在全球播出。

2010 年11 月，一項別開生面的春裝發(fā)表會更把古城帶入空前的熱鬧景況：中國服裝名牌“例外”和國際品牌“無用”來到慈城，將沿著太湖路128 米長的古老城墻，作為2011 年春裝發(fā)表會的走秀長道。那天晚上，54 位模特兒每人三件春裝走秀，一時斑駁古墻與時尚服裝之間，動靜合一，真是美不勝收。（圖15）同天上午，“例外”策劃的“中國服飾百年文化展館”啟動開幕，下午“生活美學講堂”開講，全場歡笑之聲不絕于耳，不少“例外”的全國經銷商也參與其中。六、善待手藝·跨文化的共識

國內盛況之時，2009 年10 月10 日，由慈城古縣城保護與開發(fā)管理委員會及其下屬天工之城公司主辦、《漢聲》雜志承辦的“中國藍印花布”展覽，在美國Quilts,Inc. 舉辦的“休斯敦國際拼布節(jié)”中熱烈開幕。（圖16）在參會的諸多展覽之中，“中國藍印花布”以匠心獨運的漿染工藝、美不勝收的藍白花紋、寄情深遠的美好意涵，讓展覽主辦單位和前來觀展的游客對這種來自古老東方的工藝美術贊嘆不已。許多友人主動幫助我們布展。八天的展覽之后，撤展之時，吉祥字樣和紋樣都成為大家主動索取的寶貝，要拿回去裝飾自己的家，同時不忘要漢聲的工作人員提供紋樣意涵的詳細說明，令人殊為感動。瑞士、荷蘭、法國的參展者紛紛前來邀展，甚至已經開始動手測量展場布局。自明清直到上世紀中期，藍印花布曾是中國百姓日用的尋常之物；今天回望，那些來自百姓生活創(chuàng)造的美感、意涵、技法仍深深打動我們，也打動初次見識到它們，擁有先進工藝技術的外國友人。

2009 年10 月24 日至30 日，被譽為“設計界的奧林匹克”的ICOGRADA2009世界設計大會在北京舉行，來自百余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千余名設計師、知名學者以及數十家企業(yè)、協(xié)會和機構參與其中，共舉辦了五場大型國際總論壇、百場分論壇，共商推動經濟發(fā)展，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的創(chuàng)意產業(yè)大計。應大會之邀，慈城系列展館開幕之后，筆者趕回北京，為大會做了《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在慈城》的演講，并作為嘉賓參加隨后的歐、美、中、印四方對談，并面對全體參會者的問答。從漢聲本身作為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實踐談起，詳述了與慈城合作進行垂直整合的一系列工作，引起與會設計師們的巨大興趣，大家關注的焦點在于如何從精美、豐厚的民族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并推動之，使經由創(chuàng)意設計走向產業(yè)的垂直整合能持續(xù)不斷發(fā)展。在全球金融危機的背景下，首次在中國北京召開的世界設計大會，有意識地以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為主題，或將為中國制造業(yè)帶來新的契機。

金秋送爽，更增喜聞。2009 年10 月北京舉辦的第七屆全國書籍設計藝術展評選中，漢聲出品的簡體版《蠟染》被評為最佳作品，《寧波年糕》、《梅縣三村》被評為優(yōu)秀作品。得獎事小，意義深遠，三本書分別涉及生活中最重要的衣、食、住三方面，都是今日最亟待保護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漢聲詳細記錄、深度報道其中文化背景與技藝。這三本書的獲獎，正是學術界、設計界與出版界重視傳統(tǒng)手工技藝的體現。

為民族文化“留住手藝”的積極意義在于：呼吁現代知識分子，以已有的現代學識訓練和積累的經驗協(xié)助老藝人。技近乎道，藝人是寶。傳統(tǒng)手工藝師們出神入化，不僅教會我們手藝，也不斷修煉自身，獲得技藝的精進，將失傳的手工業(yè)技藝一一整理，并加以總結提升，獲得制作的程序法則，然后再“出神”， 使技藝益發(fā)拓展，發(fā)揚光大于新的時代。工業(yè)設計既立足于深厚的民族手工藝文化，受益于技術，進行研發(fā)與布局設計，實現產業(yè)升級，推動民族產業(yè)從“制造” 走向“創(chuàng)造”的良質發(fā)展。

七、重建自信·居良善上

慈城而北京，中國而美國。在諸多友人相助之下， 除了前述“母親的藝術”六覽、屬于父兄作坊的“工藝五展”、 “為多數人設計”中美聯展、“中國藍印花布”休斯敦展之外，還有慈城城隍廟的歲時節(jié)慶展出（圖17），包括年頭到年尾的春節(jié)、端午、中秋、重陽等節(jié)日，以及寧波年糕特展（圖18）。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0 月剛開展的“慈城故鄉(xiāng)圖” 展。離鄉(xiāng)70 年，現居美國年過九旬的慈城老人鄭雷孫，繪了一幅長180 厘米、高240 厘米的《舊時故鄉(xiāng)圖》， 詳盡1938 年秋天兒時記憶中的慈城之美。理工科出身的老人自幼也愛繪畫，他以此表達思鄉(xiāng)之情，也重現了老慈城當年的建筑古跡、河道橋梁、市井街肆，這是他留給慈城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可作為傳家之寶，讓慈城子弟一睹故鄉(xiāng)的舊時風情。

五年來，在慈開公司主持下，漢聲策劃、推動、成立了十六個展館，不僅持續(xù)展出而且舉辦活動吸引全國傳媒大篇幅報道，也為筆者在北京的世界設計大會和慈城的文化創(chuàng)意論壇的演講提供了鮮活的材料，帶動更多高瞻遠矚的專家學者深入了解傳統(tǒng)手工藝， 勇于面對創(chuàng)意產業(yè)之路的挑戰(zhàn)，重建民族文化的自信。

手藝好，然后工業(yè)好。不只迎頭趕上，后來要居上，更要居良善上，將中國的優(yōu)質文化分享給全人類，重振173 年來一度喪失的民族自信心。中國雖沒有成為產業(yè)革命的發(fā)源地，但未來卻必然成為世人矚目的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大國，因為我們有五千年豐美醇厚的文明傳統(tǒng)。

有中國人參與的文化，才是完整的世界文化。

【內容分享】

點擊右上角→將本文分享給朋友

【往期內容】

點擊頭像→查看歷史消息→查看往期推送